下海扑腾十来年，心中的感受五味俱全。

　　26岁就当上副处级领导干部的我，突然有一天觉得在大机关的办公室里、会议桌前伸不开手脚了，于是在1990年29岁生日的前夕，不顾家人的阻拦、朋友们的劝告、领导同事们的挽留，连岸上的准备活动都没做，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到海里去了。从递辞职书到办完手续只用了一周时间，成为国家某部机关第一个辞职的人。

　　因为事先根本不知道海有多大、水有多深、浪有多高，这一猛子扎下去，才发现自己连怎么憋气都不会，连着呛了好几口，腿肚子还直抽筋儿。

　　头一天上班，老板递来一份两页纸的英文稿，要求马上翻译并打印出来。整整一上午，我字没写出几个，却满头满手都是汗；第二天，老板给我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让我替三个英国外商买火车票，我到北京站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到售票口才知道“老外”的票要到另一个专门的窗口去买，而且还得先到银行把这些花花绿绿的港币兑换成外汇券；第三天，在谈判桌上给客户倒水，居然连水带瓶盖一骨脑儿全“倾泄”到客户的杯子里了，慌乱中又把老板的脸巾当成了抹布……在老板当众劈头盖脸的训斥和其它员工的窃窃私笑声中，原本心气甚高、颇为自负的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那点儿吐气泡的本事只能在脸盆里施展，要想在海里游泳，非得从基本功练起。

　　在外企，没有人教你游泳，只有“偷偷学艺”。上班时，我抢着干别人不愿干的“苦差”：送信、追款、跑海关提货、到银行开证……下班后，我加班加点，放弃了许多节假日和亲友们的聚会，翻阅档案、研究合同。我把每做一件事当成一次学习的机会、一个实践的过程，在我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办每类事情的程序、需要联络的人员、值得汲取的教训等等。我就凭着这股子韧劲儿和好学的精神，逐步赢得了上司的认可。随着我在公司地位的逐级上升，个别比我资历老、但级别“始终如一”的同事渐渐开始风言风语、无中生有、甚至人身攻击，一度竟弄得我很孤立。但我坚信，我一没有背景、二不靠献媚，确实是凭着自己一步步脚踏实地的艰苦努力才走到今天，诽谤早晚会被事实攻破。我一如既往，只是在紧张繁忙的工作之余注意多与周围的同事交流、沟通，并且把自已总结积累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介绍给他们，我不怕别人比我“游”得快。慢慢地，办公室的同事们解除了一些误会，打消了一些顾虑，与我相处得越来越融洽，有什么事情愿意找我帮忙，大家还亲切地叫我“SUPERVISOR”。

　　两年半后，我决定摘掉“救生圈”----自己当老板。这一级台阶的跨度比较大，在开业三个月没有一单生意上门、合作伙伴离我而去的情况下，我突然感到孤独和恐慌，于是伸出一双无助的手，四处张望，准备喊救命了。这个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在精神上给了我莫大的支持，他说：“只要你精神不垮，你就倒不了。”我开始清理思路、总结经验，抹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海水，辨清方向，又继续在大海中拼搏向前。

　　独立开公司后的第一桩生意是我的一个朋友介绍来的，交易额虽然很大，但德国厂商在合同即将签订前的半小时，以用户压价太狠为由，把后期所降的价格统统从我公司的佣金中扣除，如果不同意，干脆一分钱佣金都拿不到，全然不顾我们前期为这个项目铺路所做的投入。我因为外语底子差，与外商争辩不清，又不忍心放弃这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笔，所以只好忍辱负重，答应了这不合理的条件；第二笔订单的买方是我以前的老客户，签约顺利，但货物在从德国运至中国的路途中，箱子破损，部分备件变形或丢失。由于中方未按合同规定买保险，按理说，我没有责任，完全可以不管，但做事一向认真守信的我，为了不耽误用户的出口任务，毫不犹豫地重新订购了缺损的备件，并亲自扛着30多公斤重的纸箱乘车转船送到地处江西小县城的用户工厂。尽管这不仅花掉了这一单生意的所有利润，而且还搭上了我自己的好几千块钱，但却赢得了这家用户的信任并因此签订了随之而来的第三单、第四单……接二连三的订单使我的信心越来越足，劲头也越来越高。

　　就在我打算仰浮于海面喘口气、闭眼小憩的时候，一个大浪险些把我淹死。又一个以前的老客户打算向我订购一百多万的货，这对当时刚会独立在静海中游“蛙泳”的我来说是一桩不小的买卖。考虑到他们是国家一级企业，跟我以前的公司又合作得不错，所以草率地签下了10%预付款、90%提货付款的合约，到货后又轻信了他们“会计出差，汇票一时开不出来”、“提货回去后一周内马上电汇90%尾款”的托辞，在只收到10%货款的情况下把所有的货全让他们拉回了邢台。于是1994年成了我一生中最昏暗凄凉的日子。这家客户的食言使得我负债累累、眼泪往肚子里咽。既要赔着笑脸应付上门讨债的债主，又要打起精神继续做生意。为了保住我辛苦创建的“家业”，我一个瘦小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北京邢台之间，五六个小时地站在又脏又味的火车厢里、挤在浑身污汗的外地民工中间或蜷缩在又窄又硬的长途汽车床铺上。有一次我乘的长途车险遭车祸，还一次遇到一伙拿中奖“易拉罐”诓人的骗子，好在老天保佑，最终都化险为夷。我在海浪中苦苦挣扎，没有救生员，全靠自己的毅力和信念。由于我的执着，几年来陆续讨回了大部分货款。

　　祸不单行，家庭危机使我本来就疲惫的身心更加沉重。我常常从恶梦中惊醒，无声地掩面而泣，尽管我知道移情别恋不全都是他的错，因为我无法给他一个温暖舒适的“港湾”。我选择了单身母亲这一角色，因为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儿子。记得那年的六一儿童节，我领着五岁的儿子上街，看着周围一个个幸福的家庭和一张张欢乐的笑脸，我的心酸楚楚的。摸着兜里不到十元钱的毛票儿，我从摊上拿了一本六块钱的手工折纸卡，抹去眼角的泪水，强挤出笑容，蹲下身来，对着闹着要买机器人的儿子那天真的小脸儿说：“妈妈非常非常爱你，希望你永远永远快乐，妈妈买不起那么高级的机器人，咱们娘儿俩回家自己动手造“变形金刚”好不好？”不知儿子是真的疼妈妈还是尚分不清纸机器人与电动机器人的区别，反正我们母子俩在浆糊、彩笔、剪刀和纸板中渡过了一个非常愉快而难忘的下午。

　　历经磨难之后，我成熟了许多，也坚强了许多，不论是在生意上还是生活上，与大浪拼搏过的人会比在海滩上观望的人有更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更灵活的应变技巧，在风浪面前更多一分处事不惊的从容和坦然。

　　就在我“蛙泳”游得日趋娴熟的时候，不甘寂寞的我又开始学“蝶泳”了-投资做设备租赁。初学伊始，又呛了好几口水，不过已经不象最初学“蛙泳”时那么惊慌失措了。过两年我准备再学学“自由泳”-创建合资公司，逐步提高进口设备的国产化比例。我相信，熟悉了解了大海的特性，掌握了游泳的基本功，你在海中会越游越自如，泳姿会越来越优美。朋友们，你们愿意下海来试试吗？



　　　　　　　　　　　　　　　　　　　　　　　　　　　　　　　　　秋日 晚霞
　　　　　　　　　　　　　　　　　　　　　　　　　　　　　　　　 2004.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