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一夜
四月的一天晚上,当我在酒店安顿完前来考察或验收的四五个客户,零点已过。
客户都是第一次见面,尽管标准间里有空余的床位,但我觉得彼此都不方便与陌生人同宿,于是跟着司机一起出去找宾馆另住。原以为在郑州找一个旅馆不会难,在车上我开始联系熟悉的宾馆。第一家告诉我只有豪华标间,普通房间客满。太贵,我一口回绝了。紧接着,剩下的四个快捷酒店居然也全部客满。
不会吧,今天撞见鬼了?汽车沿着司机小夏回家的路线缓缓行驶,寻找距离客人稍近一点的酒店。小夏说:干脆住我家算了。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你上有老下有小,要是住到你家还不如刚才跟客人一起住!汽车继续行驶,一路上遇到宾馆就下车询问,结果沿途五家宾馆也是客满,其中两家宾馆大厅的服务员甚至已经熄灯睡觉了。
老实说,即使第一次碰上了连续十家宾馆客满的情况,我并不愤懑,更多的其实是好奇。在郑州的自费住宿标准,我一直设定在138元以下,何况这一夜我只能睡五六个小时,更高的开销纯属无耻浪费。长期做销售的人,往往会认为只要肯花钱,就能做成很多事,包括一些普遍认为不可能做成的难事。话说“钱能摆平的事就不是(难)事”,这句话虽然极度庸俗,但从实际效果来看,我是基本认同的。当汽车已经接近司机小夏居住的小区的时候,他再次邀请我住他家,我再次谢绝了,让小夏掉头到马路对面的几家宾馆看看。此时,我已经把今晚住宿的预期价位涨到了200-250元。
接连三家宾馆,竟然也是客满。即使有剩余的房间,价格也突破了我的预期价位的上限。当我失望地坐回车上的时候,小夏告诉我:今天客房严重紧张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周末,很多人举家改住宾馆,睡宾馆的床和睡家里的床是有相当区别的!何况这里是高校区,大学生情侣们也不缺钱。
我问小夏:这里最牛叉的宾馆在哪?我去体验一下五百的房间,就当昨晚打牌输了。
小夏狡黠地笑了:你看前面,卡萨布兰卡国际酒店。据说起步680元。不过,它肯定有房。
如果真是680元,基本上够我坐飞机回一趟北京、或者坐软卧往返北京。于是我告别了小夏,消失在城市的夜色中。
……
八十年代初有一部著名的电影《小街》,导演在电影结尾处,天才地设计了三种结局。关于我在这个后半夜的存在方式,我也设计了三种: 立即赶赴火车站,买半夜的软卧车票回北京,或者武汉; 买一包苏烟,在寂静的立交桥下,找几张废报纸垫上,平放自己的身体; 打电话给小夏:兄弟,不好意思,到楼下等我。
(后记:关于最后的实际结果,无可奉告。本篇的文字并非要表达旅途的艰难,博取某种低廉的同情或敬佩。其实,人在直面艰难的时候,未必是恐惧的、愤懑的。当时过境迁,从前的困苦迷惑,不失为美好的回味。)
(2011-4-23张家口,6-12郑州)
(七十四)山药
“明天一起去一趟察乌素吧,你带上几盒河南特产铁棍山药!如果顺利,去了就可以签合同。”
接到小陈给我的“紧急任务”的时候,我正在北京休假。小陈是我的经销商,对于他手上的天南海北的大客户,我是寄予了厚望的。这一次,为了赢得先机,我们决定先去用户处拜访各位领导,力争不招标直接采购。
“为什么一定要带铁棍山药?”我问。
“大领导们有的是钱,什么好吃好玩的没见过?铁棍山药是河南名产,保健养生,最对味口!”
是的,中华烟和五粮液酒已经是俗不可耐的器物。对于馈赠和接收的双方都是伤害。据说古董字画、古籍善本、珍稀邮品、花鸟鱼虫等可以同步提升双方的品味,但毕竟价格昂贵,做小生意承担不起。于是“秀才人情”成为四两拨千斤的****。送秀才以书本或文房用品,寓意是学问继续长进;送领导天然绿色保健食品,祝他万寿无疆。感谢先辈们发明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交往准则,成了贫下中农聊以自慰的最后一根稻草。——照办,我答应了小陈。
在郑州满街都是的价廉物美的铁棍山药,在北京未必好买。上网一查,只有“XX大厦”即XX省驻北京办事处开的特产商店有售。于是立即动身,从北京的西四环赶到东三环。果然有,但价格比起郑州涨了二三倍。各地的驻京办事处,是典型的“钱不是问题”的地方,跟他们玩就得把钱当纸。至于价格、真假、保质期等,不要指望有商量和讨论的机会。没办法,掏钱买了两份高价的铁棍山药。好在还有发票:住宿费或会务费。
在车上,我忍不住打开了包装盒。瘦骨嶙峋的一堆“树根”,干枯的泥土嗖嗖地往下掉。仔细一看两个包装盒的图案,颜色的深浅有明显的区别,提绳竟然完全不一样。是山药不假,但两盒山药肯定不是同一批次或同一厂家。是不是正宗的“焦作温县陈家沟”的山药,大概用膝盖思考也会得出正确答案。经验告诉我:卖假货很容易的商家,断然不会卖真货的。透过飞扬的尘土,望着代表公司深情厚谊的礼物,我仿佛吃到了苍蝇。出租车司机回过头来问:兄弟在干啥呢?别把我车弄脏了!
在北京西站南广场,当我提着两袋垃圾下车的时候,提绳断了,于是放在腋下夹着,紧接着另一根提绳也断了。远远看着小陈走过来,我急忙招手:快过来帮忙,把这破玩意儿扔到垃圾箱!
……
势利的人往往以为别人都势利。还好,我不算一个势利的人,于是有了平实坦然的心态。第二天,空手拜访了领导们。我对两鬓斑白的董事长说:本来,昨天我从北京给您带了一点河南名产“铁棍山药”,怕不新鲜,今天已经让人从郑州发出来了,一点点心意,祝您健康!老领导在爽朗笑声后连连表示感谢,说出了那句让我和小陈百感交集的名言:礼轻情意重,谢谢!
值得一提的是,当天下午,合同还是签了的。
不必侥幸不花钱也办成了事。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让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保留最后一小片净土,以自己的真诚去寻找、激活他人的真诚。把那片净土植入基因,当我们沉沦的时候,我们的后代需要纯净的天空和心灵。
(人物事件虚构,勿对号入座。)
(2011-6-7北京)
(七十五)酒祸
在上海的展会上,不止一个人来到展台问:王总来了没有?
当我或我的同事遗憾地告知,王总已经不幸去世,他(她)们黯然神伤。
王总,我们私下都亲切地称他老王。他本名王进士,郑州荥阳人,生于1961年。在焊接行业,完全算得上资深业务员。他有着超乎常人的销售能力和组织能力、完美的口才和智慧。限于篇幅,不能列举他的无数灿烂业绩。他在酒桌上豪爽大方,酒风刚毅洒脱,深得朋友和客户的赞誉。
我是一个酒量极为有限的人,也不爱喝酒(特指白酒)。这几年,在郑州受到“中原酒文化”的熏陶,以及王总的长期感染,也能或者说也敢一口喝下一杯白酒。他的给力提气的喝酒方式,一般人未必敢模仿:凉菜上桌之后,按例要共同干一杯,客人可以分三口;待热菜上桌后,动筷子之前,再干一杯。剩下的时间,才是自由喝酒和敬酒的时间。二杯酒(约半斤)下肚了,他基本上还没吃东西,也吃不下去了,这种喝酒方式是极伤身体的。对于朋友和同事们的善意提醒,王总不以为然。新交规实施前,他甚至还能在酒后自己开车回家,而且没出过差错。
在酒桌上王总从不取巧,相反还总是带头。对别人的敬酒他从不拒绝。这一点是值得酒徒们深深敬佩的。其实他的****酒量只有三杯,但前二杯的磅礴气势,远远超越了他的实际酒量。 “宁伤身体、不伤感情”的他,很容易过量。
悲剧发生在2011年3月10日中午:王总在河南某厂谈业务,中午与客户喝酒吃饭,然后一起去洗脚城。洗完脚,他叫别人先回去上班,自己休息一会。下午客户等他不到,回来找,王总已经溘然长逝。他静静躺着,神态安详。3月19日,在荥阳殡仪馆举行了追悼会。青山肃穆,天幕低垂。
在他去世后的一个月里,凡喝酒,全体人员都会不约而同地先敬王总一杯。
为吸取“血的教训”,珍惜彼此的健康和生命,此后的招待不再使用白酒,也不再劝酒。
酒量是练出来的,缺了锻炼,酒量会慢慢下降。如今在酒桌上,我常常望着满满的一杯酒,心生胆怯。如果王总还在,随着他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这一杯酒又岂在话下!
愿逝者安息!希望那边也有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夜夜笙歌!
(提示:未受权发布任何本公司“官方信息”。仅以个人名义,通过短文表示哀悼。)
(2011-6-8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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